編者按:誕生于1911年的清華大學,擁有獨特的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歲月長河中無數(shù)個動人的故事,令人銘記。在即將迎來建校110周年之際,我們推出【清華故事】系列策劃,精心為您選取清華大學歷史發(fā)展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和歷史故事,從重大歷史事件和人物故事中感受薪火相傳的清華精神。
百余年厚重的積淀和改革創(chuàng)新的新發(fā)展,始終給予著清華人自信和力量,今天,讓我們一起關注【清華故事】首篇,重溫千年竹簡與百年清華的浪漫相遇。
●記者 劉蔚如

清華簡
如果說,古埃及人用紙草記事,古巴比倫以泥版為書,記錄了異域古老文明的基因;那么,包括甲骨文、青銅器銘文(金文)、簡牘帛書文字等在內的地下出土的先秦秦漢文獻資料,則是中國古老文明的密碼。
2008年7月15日,剛剛進入暑假的清華園,迎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它,就是后來被人們稱為“清華簡”的近2500枚珍貴竹簡。盡管早先已有接觸,但在竹簡運抵圖書館老館并拆開保鮮膜包裹的那一刻,清華大學的專家們仍然激動不已。
甫一入藏,為了保護“如面條一般脆弱”的竹簡,專家們便放棄了一切休假,開始了整整三個月的搶救性清洗保護。清洗過程中,專家們也在考察竹簡的材質、字跡等,根據(jù)竹簡的形制和字體特征,初步判斷為戰(zhàn)國中晚期的楚簡,與以往發(fā)現(xiàn)的荊門郭店一號楚墓竹簡、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簡相似。
搶救性保護工作完成后,2008年10月14日,北京大學李伯謙先生、復旦大學裘錫圭先生,以及來自吉林大學、武漢大學、中山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國家文物局、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上海博物館、荊州博物館等單位的9位相關領域專家,對這批竹簡作了全面鑒定。經(jīng)過仔細觀察、熱烈討論,專家們在鑒定意見中寫下:“這批戰(zhàn)國竹簡是十分珍貴的歷史文物,涉及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內容,是前所罕見的重大發(fā)現(xiàn),必將受到國內外學者重視,對歷史學、考古學、古文字學、文獻學等許多學科將會產(chǎn)生廣泛深遠的影響。”一星期后,清華大學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公布了入藏竹簡的消息,依慣例稱之為“清華簡”。2008年底,據(jù)AMS碳14年代測定,清華簡的時代為公元前305±30年,相當于戰(zhàn)國中期偏晚,這與鑒定組專家對于清華簡的時代判定完全一致。
與此同時,由著名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文字學家、古文獻學家李學勤先生牽頭,清華簡的研究工作在學者們緊張和震撼的情緒中正式啟動。專家們與美術學院攝影實驗室合作,對竹簡進行拍照,他們在工作實踐中發(fā)明的“飽水拍攝法”解決了殘留水珠的反光問題,所成照片極為清晰。這一技術如今已在簡帛學界得到廣泛應用。
隨后,專家們根據(jù)竹簡照片對約2500枚清華簡做了全面試讀,并進行了初步的綴合編排,大致判斷清華簡可分為65篇以上,按照團隊的整理速度,大約每年出版一冊整理報告,需要15年的時間才能全部整理完成。
2009年4月25日,值清華大學98周年校慶之際,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正式揭牌成立,李學勤先生出任中心主任。他介紹了清華簡的初步整理成果,引發(fā)學界高度關注,先秦史、古文獻、古文字學界更是翹首以盼。

李學勤先生與團隊
此后,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的專家們開始了釋讀、注釋清華簡的工作,字斟句酌地編寫整理報告。2011年1月5日,《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成果發(fā)布暨出版座談會召開,出土文獻學界學者云集,大家翻閱著整理報告,興奮不已。中國古文字學泰斗裘錫圭先生在發(fā)布會上說:“清華簡整理的難度應該說是超過以前郭店簡、上博簡,這樣的整理速度,在同類類似規(guī)模的出土古文獻里面,是前無先例的。”
在此后的10年時間里,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和中西書局合作,以每年一冊的速度推出清華簡整理報告。隨著一冊又一冊厚重扎實的整理報告,竹簡豐富的內蘊一重又一重地呈現(xiàn)出來,“清華簡”廣為世人所知。
清華簡大多為經(jīng)史類典籍,再現(xiàn)了《尚書》中諸多佚篇,證明東晉傳所謂古文《尚書》系偽造,為古史爭議提供了重要史實依據(jù)。史類文獻方面,以《系年》《楚居》《越公其事》《鄭文公問太伯》等為代表的篇目極大推進了秦人起源、楚國諸王居所、兩周之際鄭國歷史、戰(zhàn)國初年楚越史事等先秦史若干重大問題的研究。
2017年,經(jīng)吉尼斯世界紀錄獨立核實認證,清華簡《算表》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人類最早的十進制計算工具。《算表》收錄于清華簡第四輯整理報告中,是近2500枚清華簡中形制非常特殊的21支。經(jīng)數(shù)學史專家們鑒定認為:“這21支竹簡不僅具有數(shù)字特質,更具有運算功能,是一份實用的運算表。”《算表》作為我國留存最早的數(shù)學文獻實物,填補了先秦數(shù)學文獻實物的空白,是研究中國古代數(shù)學的珍貴史料。《算表》的發(fā)現(xiàn)引起了數(shù)學界的極大重視,前國際數(shù)學史學會主席道本周教授指出:“這一發(fā)現(xiàn)意義非凡,它是世界上最早的十進制乘法表實物。”

清華簡《算表》吉尼斯世界紀錄認證儀式
清華簡《算表》
此外,清華簡還有《筮法》《別卦》等“易”類文獻,《芮良夫毖》《周公之琴舞》等“詩”類文獻,以及“中國最早小說”《赤鳩之集湯之屋》等轟動學界的成果發(fā)布。內容之外,竹簡的形制、眾多抄手留下的簡文等典籍實物留存,還豐富了古文字、上古音的體系建構,以及學界關于簡冊形制、古書流傳等方面的認識。
裘錫圭先生在評價清華簡的整理工作時曾說:“做過這方面工作的人知道其中甘苦,非常不容易。”的確,這項基礎性研究的“燒腦”程度非同一般。首先是認字,要考釋清華簡中未見之字;字理清了,還有佶屈聱牙的詞句等待梳理;即便有點“文通字順”的意思了,仍然要面臨竹簡大多為古書佚籍,僅有極少數(shù)可與傳世文獻相對照的困境,頗有幾分“冷門絕學”的境味。
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老館的三層,順著臺階蜿蜒而上,左手進門的一間屋子便是中心成員們讀簡的地方。這是一間不足20平米的小屋,一面開著爬滿藤絲的斑駁老窗,一面立著堆疊無數(shù)厚重資料的大書架,中間是長長的一排書桌,書桌兩旁一溜塑膠黑色靠椅。屋里唯一的現(xiàn)代設備,是一面42寸顯示屏,那是讀簡時播放照片用的。就在這里,中心的專家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釋讀清華簡,他們根據(jù)難點反復琢磨材料,通過大量文獻閱讀開拓思路,利用結課后的假期時間集體研讀,分頭攻克難點,之后再匯總整理,保證如期將每一冊整理報告分享給學界。
而另一方面,為推動史學的大眾化與通俗化,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的老師們也積極走出書齋,為普通民眾和國際友人了解中國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架起了橋梁。
2013年8月27日,由中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和清華大學聯(lián)合舉辦的“寫在竹簡上的中國經(jīng)典——清華簡與中國古代文明”專題展覽開幕式在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舉行。這是中國首次在海外舉辦考古文獻展覽,也是清華簡首次走出國門。時任聯(lián)合國副秘書長蓋圖在致辭中說,清華簡不僅展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獨特魅力,而且昭示著中國古老哲學對當今世界仍然具有重要啟示。隨后,“‘清華簡’國際學術研討會——第四屆新出簡帛國際學術研討會”在美國達慕思大學(Dartmouth College)召開,來自世界13個國家和地區(qū)的70多位學者參加會議。達慕思大學校長菲利蒲·杰·韓隆(Philip J.Hanlon)教授表示,通過國內外同行的交流,不僅加深了海外學者對中國文明的了解,也推動了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的交流。
2016年5月9日至13日,德國埃爾朗根-紐倫堡大學(Friedrich-Alexander-Universit?t Erlangen-Nürnberg)國際人文研究院召開“人性、道德與命運——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命訓》《湯處于湯丘》《湯在啻門》與《殷高宗問于三壽》”研討會,來自世界各地40多位學者與會。會議選讀的清華簡篇目具有強烈的思想史意義,對于討論古人的天命世界有極大的參考價值,引起國外學界的廣泛興趣。
2016年9月,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開館。在四層展廳里,“竹簡上的經(jīng)典”曾作為常設展覽之一,向來訪者講述竹簡的故事。再次追問清華簡的意義,讓人想起李學勤先生曾說:“一個考古文物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不在于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金銀玉器,而在于這個發(fā)現(xiàn)能夠改變我們對于一個歷史時期或者一個民族、一個地區(qū)的歷史文化的看法,這才是重大發(fā)現(xiàn)。”
2019年2月24日,李學勤先生逝世。清華簡是李學勤先生最后10年的學術生涯中傾注最多心血的領域。2019年底,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從圖書館老館三層搬到了總面積約10700平方米的大樓。中心主任黃德寬說:“與清華簡相遇是我們做學術中一生的幸事,承載著信任與幸運,我們也希望不斷加強與國內外機構的交流合作,促進基礎文科的交叉、融合發(fā)展,帶動更多年輕人的成長,為我國出土文獻事業(yè)與中國古代文明的研究貢獻更大力量。”
十多年來,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破譯文明密碼的步履不停,在“清華速度”中交出一份令學界滿意的答卷,也在規(guī)模龐大、內容豐富的竹簡中不斷尋求著中國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的再發(fā)現(xiàn)。
圖片設計:趙存存 賀茂藤
編輯:韓婭非 陳曉艷 李若夢
審核:呂婷 田姬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