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和他們的“他留”世界
——記清華大學第三十屆“挑戰(zhàn)杯”特等獎項目《他留圖符文字及他留語言的挖掘與解讀》及其團隊
研通社記者 潘璇 時雪
又是一天清晨，太陽懶懶地升起，陽光逐漸鋪滿了整個他留山。
這里是云南麗江永勝縣六德傈僳族彝族鄉(xiāng)境內(nèi)，這里是昔日茶馬古道上的軍事要塞，這里曾有過輝煌燦爛的文明，但時過境遷，往日的繁華已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復存在，余下的只是厚重的歷史，待人解讀。
凡是對他留有略微了解的人都知道，撥開籠罩在其文化上的迷霧并非易事。由于歷史的久遠阻隔，其源流脈絡早已撲朔迷離。曾經(jīng)用來抵御外敵的古堡早已毀于戰(zhàn)火，但卻云遮霧障、懸疑重重；被譽為“彝漢融合結(jié)晶”的大碑林經(jīng)歷歲月的洗禮依然令人嘆為觀止，但卻隱射出眾多歷史之謎；演繹著無數(shù)羅曼史的“青春棚”構(gòu)成了雙系對偶婚姻制的縮影，令人心蕩神馳。而在眾多謎團之中，最為人們所忽視的是他留人的語言、鐸系所書的象形符號及其對應的唱經(jīng)。可是，由于他留人只有語言，沒有成熟的文字，因此，其文化傳承遇到了不小的阻力。為了挽救他留文化，以及出于對語言文字學的喜愛，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大二的學生張雪梅主動加入到“他留文化及他留圖符”研究團隊，并作為隊長于2011年寒假在指導老師的帶領下與來自軟件學院的大三師兄李居政、經(jīng)管學院大三女生梁靜遠一起走進了云南他留人的生活。
雖然昨天又熬到半夜才休息，但張雪梅今天仍早早地起了。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
張雪梅一行人居住在他留墳林文化站站長蘭紹增老師家中。蘭老師家的房屋是典型的底樓式四合院，用“蒼山佩古泉，底樓飛四合”形容這里是再合適不過的。外觀古民居，方方合圍，布局謹嚴，與漢氏土木結(jié)構(gòu)建筑無異；結(jié)構(gòu)上卻略顯低矮小巧別致，這樣就呈現(xiàn)出一派底樓寬室、撲地相連的景象。張雪梅的工作就在這里開始。
與鐸系老人們一起挑燈夜戰(zhàn)。后排中間為張雪梅。
太陽升起，氣溫逐漸回升，鐸系老人們也都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了蘭老師家中。這些老人大多年過半百，是他留主持喪事的司儀，即他留人所稱的“鐸系”。他留的喪葬文化是與眾不同的。喪禮中，鐸系會將他留獨特的象形圖符畫在三到四個呈平行四邊形的木板上，每個木板畫十二個圖符。之后，將木板按一定順序放置在棺木周圍，待喪事結(jié)束后，由鐸系帶到墓地焚燒。
他留最神秘的莫過于各個鐸系圖符對應的唱經(jīng)。一般而言，鐸系只有在喪禮中畫圖符時才會詠誦唱經(jīng)。經(jīng)文的內(nèi)容涵蓋天地萬物、人情世故，反映出他留人傳統(tǒng)而豐富的生活。但由于鐸系主持喪事的報酬很低，加上交通的日益便捷，年輕人多外出務工，鐸系缺少繼承人的問題十分嚴峻。若不及時對鐸系符號進行整理和記錄，它們很可能會成為無法破譯的“死文字”，因此，對這些符號的翻譯和歸整是張雪梅團隊工作的重中之重。
出于對自身文化的熱愛以及對本族文化傳承的希冀，鐸系老人們都十分配合張雪梅團隊的工作。他們先將自己平時主持喪事時會用到的圖符畫出，再唱出對應的經(jīng)文。學到深時方覺淺，本雄心勃勃地準備將所有的唱經(jīng)都翻譯出，誰知鐸系的唱經(jīng)十分豐富，一個圖符甚至可以唱上數(shù)小時，所以要將全部唱經(jīng)翻譯出可能至少需要幾年時間。考慮到時間的限制，老師和同學們決定只記錄所有圖符的開頭唱經(jīng)，再著重記錄兩個圖符的完整長篇唱經(jīng)，這樣既詳略得當又有助于規(guī)范框架的建立。
圖為他留字符。
在翻譯唱經(jīng)的過程中，張雪梅等人首先對他留語進行漢語音譯，目的是使懂漢語之人能大致了解其讀音，而后，基于國際化和科學化的需要，將他留語與國際音標進行了對應。為了確保利用國際音標記錄的詞匯和唱經(jīng)的準確性，張雪梅團隊反復將國際音標讀與當?shù)厝寺牐钡剿麄凕c頭認可為止。不僅如此，他們還利用多個科學軟件對音標進行了反復地分析和訂正。如此大量、枯燥甚至有些繁瑣的人工作業(yè)使得張雪梅每天都筋疲力盡，但咬著牙卻也堅持了下來。
今天在張雪梅看來也是按部就班的一天，和老人們一起圍坐在屋外的小石桌旁商討著語音和民俗，繼續(xù)著自己的工作。時間慢慢接近晌午，氣溫也逐漸升高，突然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那位年過古稀的鐸系老人似乎有些不對勁，只見他不自覺地就倒了下去，身體抽搐著。大家慌了，張雪梅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今天指導老師又恰好外出有事，這可如何是好？所有人都在幫忙，有人捏老人的雙腳，有人按老人的腹部，可是，適得其反，老人的呼吸眼看著越發(fā)無力了。站在一旁的張雪梅這才緩過神來，忽然想起自己原來學習過的急救知識，急忙俯下身，幫老人進行心臟復蘇術，蘭老師也幫忙著實施人工呼吸。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老人的呼吸似乎漸漸恢復了，張雪梅這才松了一口氣。眾人急忙將老人扶起，沖了一碗蔗糖水讓老人喝下，不久，老人開口輕輕說了聲：“好了。”大家釋然，拍手歡慶，笑聲久久縈繞，爽朗而又真誠。
圖為部分音標列表。
“或許我最想做的就是在旁邊記錄別人的生活，這是最令我感到自由和踏實的事。”這是當時張雪梅腦海中的第一句話。的確，有感于脆弱卻又可貴的生命，有感于平淡卻又淳樸的民風，有感于流逝卻又深刻的文化。認知與感動，是張雪梅此行最大的收獲。
當然，數(shù)天的辛勤工作，收集整理的大量寶貴資料，其學術價值自然不言而喻。包括語言方面，記錄了2000多個詞語、100多個句子以及若干語料；圖符與唱經(jīng)方面，整理了天地星象、男用工具、女用工具和禁忌物4大類的共60個常用象形圖符及其相應的漢語音標和國際音標翻譯，對圖符“北斗七星”和“麻”唱經(jīng)的完整翻譯，數(shù)十張鐸系人員親手繪制的圖符樣紙等等諸如此類的成果無疑為他留文化的繼承和保護創(chuàng)造了可能。正如張雪梅所說：“語言是一種基礎，能夠解讀一切，也能記錄一切，能夠保住一個民族的語言也就是保住了一個民族的靈魂。”
臨行前，蘭老師等人不舍地握住張雪梅的手，希望她今后能再來。
她會去的，為了對語言的熱愛、對生命的尊重和對人類文明最初的熱誠。
（清華新聞網(wǎng)5月31日電）
編輯：襄 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