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新聞網(wǎng)5月15日電 5月7日下午,“春風講堂”系列講座第十四講由中文系副主任李飛躍副教授帶來題為“疫氣、瘟神、驅儺——古代文學的瘟疫書寫與想象”的專題報告。他結合古代文學作品,包括《山海經(jīng)》的異禽怪獸、建安文人的生命自覺、《水滸傳》的天罡地煞、明清傳奇的齋醮科儀、民間文學的神祇譜系等,介紹了古人圍繞瘟疫產(chǎn)生的情感與記憶、知識與信仰,以及人們從瘟疫中認識自然、自我的鏡鑒與省思。

李飛躍作講座
李飛躍首先介紹了《現(xiàn)代漢語辭典》中對瘟疫概念的解釋:“流行性急性傳染病的總稱”。李飛躍認為,疾病特別是傳染病,“乃是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shù)和決定因素之一”。瘟疫就像濾網(wǎng),“通過消滅一部分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形成現(xiàn)有的文化形態(tài),通過消滅文化的講述者選擇關于文化的記憶。”他認為瘟疫是史學家的“漏網(wǎng)之魚”,文學家的池中之物。很多文學現(xiàn)象、文學作品、文學活動,都和瘟疫有所關聯(lián)。我們之所以在看文學作品時對瘟疫沒有很強的印象,是因為關于瘟疫的記載以及歷史書寫方面有個傳統(tǒng),叫常事不書。李飛躍通過分析一些歷史事件,表示當流行病確實在和平或者戰(zhàn)爭中成為決定性因素的時候,對它的強調(diào)無疑會弱化以往有關歷史的解釋力,所以史學家總是有意無意地低調(diào)處理有關瘟疫的事件。
緊接著,李飛躍從造字的角度解讀了中國古代對瘟疫的感受。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里已經(jīng)有很多關于瘟疫的記載,它的名字多種多樣,比如“蠱”“瘧”“厲”,這幾個字都帶動物偏旁,例如蟲字旁,這說明了先人認為瘟疫是和病毒、毒蟲有關的。瘟疫和人有關:“瘟”繁體字里上面是囚的人,是奴隸;“疫”是軍事。這樣的造字提醒我們,古代對瘟疫的認識有兩個特點,即通過動物傳染給人和通過人的聚集暴發(fā)。中國古代給人看病就像驅鬼一樣,叫做“巫醫(yī)合一”,通過投擲擊打來趕跑人身上的病毒。
李飛躍表示,古人無法很好地直接認識瘟疫病毒,所以他們就把動物想象甚至直接等同于瘟疫,或者把瘟疫想象為鬼神。“清華簡”第一輯里有一篇叫《金滕》:“爾元孫發(fā)也,遘害虐疾。”這個瘧疾在古代的寫字,上面是一個“虎”,下面是一個匕首的“匕”,其實代表一個人,表達的是虎吃人的形象。《山海經(jīng)》中有大量對疫鬼想象的記載,其中一些形象在后來的文獻里也能看到。
講到疫鬼形象的傳播,李飛躍表示需要引入禽流感和“六畜瘟”的概念。禽流感從感染到發(fā)作一般七天,中國古典文獻里有“七日來復”“七日自愈”的說法。一些文學作品,例如《女仙外史》《篙里行》《死鼠行》《儒林外史》《三國志平話》中,都記載了瘟疫爆發(fā)的慘狀以及對古人生命、肉體乃至精神的傷害。疫氣影響了傳統(tǒng)節(jié)日文化及詩歌創(chuàng)作,瘟神是散文尤其小說中的常見形象。《聊齋志異》《西游記》《齊民要術》《搜神記》中記載了一些瘟神的形象,例如六畜瘟神、弼馬溫等。有意思的是,瘟神形象誕生之初是害人的東西,最后卻變成了人們祈禱救人的對象。例如財神爺趙公明就是從瘟神而來。瘟神經(jīng)常是黑臉,這種形象在《水滸傳》里也有呈現(xiàn):《水滸傳》里對宋江和李逵的面貌描寫尤為強調(diào)黑臉,另外,宋江的字就是公明。很多地方瘟神的雕像都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征,就是“面上黑”,這是一種染上瘟疫的寫照。
瘟鬼肆虐之后,就要驅儺。古人認識到瘟疫是沒法消除的,只能把它趕走,所以《論語》里記載古人驅鬼的辦法叫儺,鄉(xiāng)人儺就是驅除疫鬼,《周禮》里很早就記載了方相氏驅鬼的故事,“索室毆疫”,也是通過毆打,所以毆打后來跟醫(yī)也是相關的。這樣的記載,后來在宮廷里和民間也大量存在,例如《樂府雜錄》《東京夢華錄》《點石齋畫報》等。驅儺對我們理解古代的戲曲有非常重要的啟示。瘟疫對詩歌的影響,集中體現(xiàn)在關于傳統(tǒng)節(jié)日的詩歌描寫里,例如王安石《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屠蘇酒相當于當時的疫苗,可以讓人免疫;放爆竹的傳統(tǒng)也和去瘟疫有關。很多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民俗也與瘟疫有關,例如二月二引龍回就是殺蟲,三月三上巳節(jié)祓禊於水濱,五月五端午節(jié)纏絲帶等等。
李飛躍指出,面對瘟疫,很多文人都給予了關注。魏晉南北朝瘟疫流行時,很多文人寫了養(yǎng)生的著作。中醫(yī)從華佗、張仲景的時代偏重臨床醫(yī)學轉向湯方藥劑之學,也是和文人介入有關的。瘟疫對人們產(chǎn)生了很多影響,對文人心理造成的創(chuàng)傷特別深。古代文學作品里,懲惡揚善、渲染因果報應是常用的橋段。在疫病面前,人們平時所追求的金錢、美貌、健康都不值一提。瘟疫可以還原世界的荒誕本質(zhì)。面對瘟疫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比平時可能要虔誠得多。很多文學上的意象風格,比如西方的荒誕悲劇、浪漫主義等,也是和瘟疫有關的。
李飛躍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瘟疫不是病毒來到我們這里,而是我們干擾到了病毒。細菌和病毒是地球上真正的原住民,在人類持續(xù)的入侵里節(jié)節(jié)敗退,并不斷以其構造簡單、變種容易的特性,重振旗鼓。所以我們看文學上瘟疫的故事有這樣的感嘆,歷史不會重演,但歷史會押韻。如果我們把很多事件放到歷史的延長線上,放到文學的輔助線里,對現(xiàn)實可能會有更透徹、更深刻的認識。瘟疫讓人類社會重置,讓歷史文明不斷迭代;同時,人類也讓瘟疫不斷升級。物質(zhì)的瘟疫可能引發(fā)精神的瘟疫,即恐慌、歧視、謠言和污名化。物質(zhì)的病毒(“疫氣”)和精神的病毒(“戾氣”),二者同樣可怕。李飛躍最后說,西方有個神話叫潘多拉的盒子,宙斯把仇恨、瘟疫、災難通過潘多拉的盒子釋放到人間。但其實眾神在盒子底下還放了一樣東西,叫做希望。瘟疫的盒子摧毀了一些,也將重建一些。讓我們共同驅除戾氣,釋放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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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講堂”系列講座以雨課堂形式面向全校師生直播,旨在使清華學子不僅具備臨危不亂、從容應對的勇氣,更具有古今貫通、博學中西的“全人”通識素養(yǎng)。為積極踐行社會責任,講座通過清華大學官方微博、抖音號、快手號、B站號、百家號、新華網(wǎng)客戶端、央視頻等平臺同步對外直播。
“春風化雨樂未央,行健不息須自強。”校歌里的這句歌詞,每每成為清寒歲月里最溫暖的聲音,回響在清華人耳畔。“春風”既是“春風似剪刀”的力量,剪除病毒滋生的余孽;也是“潤物細無聲”的溫情,化作滋潤人心的甘霖;還是高揮春秋筆的氣度,在歷史的語境中體認當下的世界與國族。“春風講堂”恰是源自清華人對于“春風化雨”“自強不息”的重新闡釋。我們希望,知識的理性和行動的勇氣,終將如春風驅散籠罩大地的陰霾;而百年的清華,期待在春和景明之日迎候學子歸來。
供稿:教務處
編輯:李華山
審核: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