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哲學真命書生
昆鳥
賀麟小傳 1902年9月20日出生于四川省金堂縣,。1919年考入清華學堂,1926年赴美留學,,1929年獲哈佛大學哲學碩士學位,,轉(zhuǎn)赴德國柏林大學專攻德國古典哲學。1931年后長期任教北京大學哲學系,,1947年任北大訓導長,,保護不少進步學生。1955年調(diào)至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哲學研究所,,任西方哲學史組組長,,研究室主任。翻譯出版黑格爾,、斯賓諾莎等經(jīng)典專著,。1992年9月23日病逝,享年90歲,。
賀麟:“一個沒有學問的民族,,是要被別的民族輕視的。”
今年是賀麟先生誕辰110周年,,也是他去世20周年,。在世90年,賀麟先生可稱高壽,。而1902年至1990年間的許多年頭,,中國多事,眾生都在劫中,。賀麟的足跡,,在這近一世紀間倥傯輾轉(zhuǎn),不僅折射了一代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也寄寓這中國哲學的百年身世,。
梁啟超經(jīng)常把自己的藏書借給他看
很多人知道賀麟的名字,大概是通過他所翻譯的黑格爾著作,,《精神現(xiàn)象學》,、《小邏輯》都是他譯介到中國的。而賀麟最初名世時,,身份是哲學家,,而不是翻譯家,。他所創(chuàng)的“新心學”沒有構(gòu)筑系統(tǒng)的專著,且后繼乏人,,所以作為早期新儒家代表人物的身份,,遠不如梁漱溟、熊十力和馮友蘭,。
賀麟早年浸淫于儒家文化之中,,8歲入私塾,其父常教他讀《朱子語類》和《傳習錄》,。所以,,賀麟對宋明儒家的性命之學感情頗深。迷上黑格爾之后,,他還做過很多打通宋明儒學和黑格爾哲學的努力,。1930年,為紀念朱熹誕辰800年,,他寫了《朱熹與黑格爾太極說之比較觀》,。這篇文章可說是中國比較哲學的成功試驗。
然而,,賀麟最鐘情的,,不是程朱理學,而是陸王心學,。這可能有性情上的原因,,賀麟不大喜歡理學,是覺得理學支離繁瑣,。顯然,,陸王心學的直指本心和勃勃生氣對他更有吸引力。1919年,,賀麟進入清華之后,,受到了梁啟超的指點。梁啟超的哲學根底,,主要就是陽明心學,。當時梁啟超在清華講的課,是“國學小史”和“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初期聽課的學生有200多人,,可是到了后來,很多人準備出國留學,,到課的學生已不剩幾人,,賀麟就在其中。梁啟超很喜歡賀麟,,經(jīng)常把自己的藏書借給他看,,還指導賀麟寫出了自己的國學研究處女作《戴東原研究指南》,。這一經(jīng)歷對賀麟的影響是既深且久的。
比較親近心學一路的哲學家
在清華期間,,賀麟確實幸運,。梁漱溟曾在那兒做過短期的講學,也讓賀麟給趕上了,。他去找梁漱溟請教過數(shù)次,,梁漱溟告訴他:“只有王陽明的《傳習錄》和王心齋(即王艮,陽明后學)的書可讀,,別的都不可讀,。”由于賀麟是帶著崇拜者眼光前去求教,所以字字句句都聽得很真,,入心也深。“二梁”就這樣成了賀麟國學研究的啟蒙者,。
讀賀麟的《中國哲學的調(diào)整與發(fā)揚》,,我們會發(fā)現(xiàn),自康,、梁以來的中國哲學,,或者說讓他覺得比較有價值的哲學,多是陸王心學開出來的,,要么就是具有陸王氣象,。文中,章太炎是“漸趨于接近陸王”,;歐陽竟無是“感慨雜學無濟,,乃專治陸王”,對其佛學建樹卻一筆帶過,。僅有“內(nèi)圣”是不夠的,,還得有“外王”。心學中人能“內(nèi)斷疑悔,,外絕牽制”,,易把人導向行動,拯救中華,,這大概也是賀麟的塊壘所在,。當年學界中人,多抱學術(shù)救國之志,,賀麟又何嘗不做如是想,?從清華畢業(yè)的時候,他跟好友張蔭麟說:“一個沒有學問的民族,,是要被別的民族輕視的,。”
所以,,他說“孫中山先生就是王學之發(fā)為事功的偉大代表”。文章初稿中,,此句還提到“當今國府主席蔣先生”,。蔣介石服膺王陽明,故對賀麟也是頗為器重,,曾前后四次會見賀麟,,待遇算是很高的了。
后來的賀麟在自我批判時說:“我把康有為,、譚嗣同,、梁啟超、歐陽竟無,、熊十力,、馬一浮均裝扮成陸王派的思想家,并把孫中山的知難行易說,,以及蔣介石的所謂‘力行哲學’陸王學派發(fā)為事功的具體表現(xiàn),。”對心學的鐘情,也讓他比較親近心學一路的哲學家,。賀麟和馮友蘭都是積極參與到時代大潮中的人,,且二人的求學經(jīng)歷比較像,國學功底深厚,,曾留學歐美,,都是通曉中西哲學的大家。但兩個人一直無太深交集,,因為馮友蘭于中國哲學用功處是程朱,,于西方哲學用功處是新實在論;而賀麟是研究陸王心學和斯賓諾莎,、黑格爾,。程朱派與陸王派不但在哲學進路上不同,體現(xiàn)在氣質(zhì)上也迥然有別,。因此,,倒是一味獨行孤往的熊十力與賀麟相交甚篤,除了兩人學說上相似之處很多,,熊十力身上那股狷俠氣可能也是賀麟所喜歡的,。
處處體現(xiàn)著“有我”的精神
周谷城說賀麟在學問上“博而不雜,專而不窄”,,說中了賀麟的治學之道,。這點在賀麟治西學的過程中最為明顯。1926年,,賀麟來到美國,,進入奧柏林大學,,跟著耶頓夫人研習黑格爾和斯賓諾莎,讀到魯一士的《近代哲學精神》,,對《精神現(xiàn)象學》發(fā)生濃厚興趣,。1928年,賀麟轉(zhuǎn)到芝加哥大學,,除了學習《精神現(xiàn)象學》,,還選修了“生命哲學”和摩爾的倫理學。學到這些東西,,他都介紹到中國來,,后收入那本《現(xiàn)代西方哲學講演集》里。賀麟的介紹從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加入很多自己的理解和評價,,處處體現(xiàn)著那種“有我”的精神。
因為賀麟有自己的理論框架和精神蘄求,,對西方哲學的取舍也是態(tài)度鮮明的,。他離開芝加哥大學去哈佛,就是因為“不滿于芝加哥大學偶爾碰見的那種在課上空談經(jīng)驗的實用主義者”,。賀麟自始至終都喜歡不起來實用主義哲學,,覺得它“重行輕知,,近功忽遠效,,重功利輕道義”,“在主義上無確定的信仰”,。而由于胡適的倡導,,以詹姆斯、杜威為代表的實用主義在中國聲勢很大,,所以,,在《時代思潮的演變與剖析》中,賀麟將其作為一個重要思潮進行了批評,。
從這一點上講,,賀麟與胡適是對不上路子的。而另一個因素也可能使他不那么接受胡適這個人,,在哈佛期間,,有一次懷特海請賀麟等人到其家中做客。席間談到中國哲學,,懷特海提到胡適,,說他全盤否定中國哲學有過分之處。賀麟當然深以為是,,在《時代思潮的演變與剖析中》,,賀麟就對“五四”期間全盤否定古文的傾向批評了一通,,不滿當時的人只顧著實用。至于1949年后,,賀麟站在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上批判實用主義,,已經(jīng)是另一回事了。因為在這篇文章中,,辯證唯物主義也是賀麟拿來剖析和批評的思潮,。
立志引進西方的大經(jīng)大法
賀麟做翻譯家的志向受吳宓影響,那是他在清華另一導師,。他與張蔭麟,、陳銓并稱“吳宓門下三杰”。賀麟立志引進西方的大經(jīng)大法,,不做表面文章,。鑒于在翻譯上的貢獻,被人稱作“東方黑格爾之父”,。
在賀麟以前,,對西方哲學的引介已經(jīng)開始了一段時間。這段歷史,,賀麟也在《西方哲學的紹述與融會》中講得很清楚,。可以說,,賀麟對做一個翻譯家,,有著高度的自覺。他說中國人“在文化方面,,缺乏直搗黃龍的氣魄,,我們只知道從外表、邊緣,、實用方面去接近西洋文化”,。之前對西方哲學的譯介確實問題很大,差不多也就到佛學初入中國時“格義”的水平,,總是隔著一層,。直到胡適、張東蓀,、鄭昕,、陳康,才有了點原汁原味的感覺,。他還寫過《論嚴復的翻譯》,,談嚴復翻譯的得失。
翻譯黑格爾成了賀麟最廣為人知的成就,也讓他在以后的研究中獲得了一些便利,。因為黑格爾的哲學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源頭,,研究馬克思,離不了黑格爾,。以賀麟的成就和地位,,留在大陸還是去臺灣都是香餑餑。北平解放前夕,,中共地下黨汪子嵩等人做賀麟的工作,,要他留下;蔣介石數(shù)次通知他坐飛機離開,,賀麟沒有走,。
1951年,賀麟寫了《參加土改改變了我的思想》一文,,開始批評自己的唯心論思想,,后又多次參與批判胡適、朱光潛等人的思想,。1956年,,“雙百方針”的鼓舞下,賀麟寫了《為什么要有宣傳唯心主義的自由,?》一文,,1957年又寫了《必須集中反對教條主義》。但此文很快受到批判,,被認為“打著反教條主義的招牌來反對馬克思主義”,。自此,賀麟對有政治意味的哲學問題再不關(guān)心,,專心翻譯,、研究西方哲學,。但“文革”期間,,還是被當做“反共老手”批斗。所幸,,賀麟以斯賓諾莎的“為真理而死難,,為真理而生更難”,不改其志,,忍辱負重,。若非如此,《精神現(xiàn)象學》下卷和《哲學史講演錄》我們可能很難看到了,。
來源:YNET.com 北青網(wǎng) 2012-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