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家事
在中國文化史上,,王國維先生是一位傳奇人物,。86年前的端午前夕,,以英年投湖早逝,。隨著歲月的推移,,隨著他的著作的流傳,,這位飽學憂患之士,,讓人們更加思念,。
王國維女兒王東明女士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她年已一百,有關父親的種種,,世人談論甚多,,她是唯一尚存的兒女,應該將父親的事跡寫下來,,留供世人參考,。因此,她根據(jù)各種資料,、過去撰寫的文章和不斷的回憶,,予以口述,再由好友李秋月女士整理執(zhí)筆,,留下記錄,,遂于2012年,成書《王國維家事》,。
辮子二三事
父親的辮子,,是大家所爭論不休的。清華園中,,有兩個人只要一看到背影,,就知道是誰,一個當然是父親,,辮子是他最好的標志,。另一個是梁啟超先生,他的兩邊肩膀,,似乎略有高低,,也許是曾割去一個腎臟的緣故,。
每天早晨漱洗完畢,母親就替他梳頭,。有一次,,母親事情忙完了,或有什么事煩心,,就嘀咕他說:“人家的辮子全都剪了,,你留著做什么?”他的回答很值得玩味,,他說:“既然留了,,又何必剪呢?”
不少人,,被北大的學生剪了辮子,,父親也常出入北大,卻安然無恙,。原因大概是他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外貌,,學生們認識他的也不少,大部分又都是仰慕他,、愛戴他的,。況且一條辮子并不能代表他的一切,所以沒有人會忍心侵犯他的尊嚴,。
由于他的辮子,,有人將他與當時遺老們相提并論。他不滿于當時民國政府政客及軍閥的爭權奪利之種種行事,,而懷念著清代皇室,,也是實情。至于有人說他關心及同情復辟派,,以及向羅振玉匯報消息,,在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王國維全集》之書信集中,或許可窺見一二(如在民國六年〔1917年〕6,、7月間致羅的書信),。但在同書194、195頁,,即民國六年6月30日致羅函中謂:沈曾植(浙江嘉興人,,清末大儒,其父為曾國藩老師)北上參與復辟活動,,其家人對父親偽稱赴蘇,。以他們間私交之深,尚加隱瞞,,可見父親與民國六年張勛復辟,,并無關聯(lián),。熱衷或參與政治活動之說,更屬無稽,。
近來羅振玉的長孫羅繼祖,,極力強調父親的死為“殉清”及“尸諫”。其言論的根據(jù)是父親的遺折,,但是遺折卻是羅振玉所偽造的,理論的據(jù)點,,建立在虛無的事物上,,可信度是可想而知的。溥儀后來也知道遺折是偽造的,,羅繼祖引了溥儀一句話:“遺折寫得很工整,,不是王國維的手筆。”他還添了一句:“這話倒是說對了,。”不知他指的是“字”還是“遺折”本身,。
其實羅振玉與父親,在學術上成就方面,,兩人齊名,,而在人品方面,卻褒貶各異,。其中也有不少是憑個人的好惡,,信口開河,甚或加以渲染,,使身為長孫的羅繼祖,,不得不借兩人間的共同點,找出接近,、類似之處作對比,,從而替乃祖辯解。
父親對儀表,,向來不重視,,天冷時一襲長袍,外罩灰色或深藍色的罩衫,,另系黑色汗巾式腰帶,,上穿黑色馬褂。夏穿熟羅(浙江特產的絲織品)或夏布長衫,。除布鞋外,,從來沒有穿過皮鞋。頭上一頂瓜皮小帽,,即令寒冬臘月,,也不戴皮帽或絨線帽,。

圖為王國維。
那時清華園內新派人士,,西裝革履的已不在少數(shù),,但他卻永遠是這一套裝束。辮子是外表的一部分,,自日本返國后,,任何時期他如果要剪去辮子,都會變成新聞,,但那絕不是他所希望的,。從他保守而固執(zhí)的個性來看,以不變應萬變是最自然的事,。這或許是他回答母親的話的含義吧,。
家中的休閑生活
父親的一生中,可能沒有娛樂這兩個字,。他對中國戲曲曾有過很深的研究,,卻從來沒有見他去看過戲。那時收音機尚不普遍,,北京雖有廣播,,頂多有一個小盒子樣的礦石收音機,戴耳機聽聽,,就算不錯了,。舉凡現(xiàn)代的音響視聽之娛,非當時夢想所能及,。
我們住在城里時,,他最常去的地方是琉璃廠。古玩店及書店的老板都認識他,,在那里,,他可以消磨大半天。古玩只是看看而已,,如果在書店中遇到了想要的書,,那就非買不可了。所以母親只要知道他要逛琉璃廠,,就會提前替他準備錢,。
遷居清華以后,很少進城,,到書店去的時間也就減少了,。記得有一次他從城里回來,臉上洋溢著笑容,,到了房內把包裹打開,,原來是一本書,,他告訴母親說:“我要的不是這本書,而是夾在書頁內的一頁舊書,。”我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張發(fā)黃的書頁,,而他卻如獲至寶一般,我想他一定是從這頁書里找到了他很需要的資料,。
我們小的時候,,他一閑下來就抱我們,一個大了,,一個接著來,,倒也不寂寞。
在清華時,,最小的六弟已六七歲了,沒有孩子可抱,,因此就養(yǎng)了一只獅子貓,,毛長得很長,體型也大,,而且善解人意,。只要有誰一呼叫,它就跳到誰的身上,。
父親有空坐下時,,總是呼一聲貓咪,它就跳到他的膝蓋上,。他用手撫撫它的長毛,,貓就在他的膝上打起呼嚕來。后來這只貓不見了,,母親找遍了園內各角落,,又怕學生捉去解剖了,四處托人詢問,,始終沒有蹤影,。
唯一的一次出游,是與清華同人共游西山,。那天,,父親是騎驢上山,母親則步行而上,,我和妹妹同騎一驢,。我因腳踏不到足蹬,幾次差一點被驢掀下來,,雖有驢夫在側,,我仍然下來步行,。妹妹以前騎過,已有經驗,,一點也不害怕,。
我印象最深的是臥佛寺,金身佛像支頤(以手托下巴)橫臥在大殿中,,人與他一比,,就顯得太渺小了。一路上大人與大人在一起,,我們小孩,,自成一隊。父親那天玩得很高興,,其他印象,,已無跡可尋。
弟妹們在家,,總愛到前院去玩,。有時聲音太大了,母親怕他們吵擾了父親,,就拿了一把尺裝模作樣地要把他們趕回后院去,。他們卻躲在父親背后,父親一手拿書繼續(xù)閱讀,,一手護著他們滿屋子轉,,真使母親啼笑皆非。
平常他在休息時,,我們幾個小的,,常圍著他,要求他吟詩給我們聽,。那時我們不懂得吟,,只說是唱,他也不怕煩,。有時求他畫人,,其實他不會畫,只會畫一個策杖老人或一葉扁舟,,我們也就滿足了,。回想起來,,謦欬猶自在耳,,昔日兒輩,已滿頭白發(fā)了。
投湖之前的日子
父親為什么要到頤和園魚藻軒跳昆明湖自殺呢,?關于這件遺憾事,,討論的人很多,關于原因,,也各有不同的見解,,包括“羅振玉先生逼債說”、“羅振玉先生帶回女兒說”,、“殉清說”,、“時局逼迫說”等。東明回想起來,,可能是各種因素促成的,,導火線則是大哥潛明突然病逝,大哥的妻子羅孝純卻被其父羅振玉帶回去自己照顧,,父親受到很大的刺激,。
1918年,大哥十九歲在上海結婚,,大嫂即羅振玉之次女,。父親與羅振玉先生初為師生,繼為朋友,,終為兒女親家,關系實不同尋常,。

圖為王國維與羅振玉,。
然而好景不長。1926年9月,,潛明哥在上海突染傷寒癥,,本已好轉,但實際并未痊愈,。這類病在恢復期忌吃生硬之物,。大哥喜歡吃硬飯,后來又發(fā)作了,。父親聽聞大哥病危,,即由北京清華園乘車赴上海,其病已無救,。父親在上海為他主持喪事,。羅振玉也到上海慰問,并安慰自己的女兒曼華(字孝純),。喪事辦完,,羅振玉就帶著女兒回到天津羅家去了,當時稱之為“大歸”,。
父親個性剛直,。他最愛大哥,,大哥病逝,給父親很深的打擊,,已是郁郁寡歡,,而羅振玉又不聲不響地偷偷把大嫂帶回娘家,父親怒道:“難道我連媳婦都養(yǎng)不起,?”然后,,他把大哥的撫恤金及其生病時大嫂變賣首飾的錢全部匯去羅家。他們寄還回來,,父親又寄去,,如此往復兩回。父親氣得不言語,,只見他從書房抱出了一迭信件,,撕了再點火焚燒。我走近去看,,見信紙上款寫著:觀堂親家有道,。
此事后,不再見父親的歡顏,,不及一年他就投湖自盡了,。
投湖當天
夏天的清華園,在往昔平靜的學術氛圍中,,增添了忙碌和緊張,。1927年6月1日(陰歷五月初二),離端午節(jié)還有三天,,誰也想不起過節(jié),,忙的是清華園學院畢業(yè)生的畢業(yè)。
學生們忙著向老師告別,,請老師題字,。父親也為學生題扇。中午,,舉行導師與畢業(yè)生的敘別會,,席僅四桌,席間父親那桌寂然無聲,,因他慣常寡言笑,,大家也習慣了。后來有位山西籍的學生聽傳聞北伐軍將至,,怕時局會亂,,敦請父親去他家鄉(xiāng)長治。父親答道:“沒有書,怎么辦,?”接著梁啟超起立致詞,,表揚學生成績優(yōu)秀,對清華研究院滿懷希望,,“繼續(xù)努力,,清華必成國學重鎮(zhèn)無疑”。父親點頭贊同,。
下午,,同學分別到各老師家話別。有幾位學生到家拜見,,父親不在家,,經電話詢問,知他在陳寅恪先生家,。父親得知有學生來家,,當即趕回會見學生,懇切論學,。
晚飯時,,學生方告辭,晚上戴家祥(浙江瑞安人,,歷史學家,、古文學家、經學家)等拜訪父親,。他曾為文回憶當晚的情形:“是晚,,某與同學謝國楨,謁先生于西院十八號私第,,問陰陽五行說之起源,并論日人某研究干支得失,。言下涉及時局,,先生神色黯然,似有避亂移居之思焉,!”父親還告訴他們:“聞馮玉祥將入京,,張作霖欲率兵總退卻,保山海關以東地,,北京日內有大變,。”
謝國楨(河南安陽人,著名明清史學家,、版本,、目錄學家)記述這次會面如下:“先生未逝之前一夕,禎嘗侍側,談笑和怡,,誨以讀書當求專精,。既而曰:‘時事如斯,余全無可惜,。惟余除治學外,,卻無從過活耳。’蓋先生之死志,,著之久矣,。”父親送走兩位學生后,回屋繼續(xù)評閱學生試卷,?;貞浿校赣H當夜熟眠如故,,并無異樣,。
1927年6月2日(陰歷五月初三)早上一切如常,父親早起盥洗完畢,,即至飯廳早餐,。那時我們兄弟姊妹雖沒有上學,但必須與父母親同進早餐,,不能睡懶覺,。
父親餐后必至書房小坐,大概是整理些什么,,如有東西需帶至公事房,,總是叫老用人馮友跟隨送去。這一天,,他是獨自一人去的,。到了研究院教授室之后,又與同事商議下學期招生事,,并囑辦事員到家里將學生成績稿本取來,。昨夜他為謝國楨紙扇題字,偶稱謝國楨為“兄”,,此時又慎重將“兄”字改為“弟”字,。
一切料理妥當之后,他向研究院辦公處秘書侯厚培借兩元錢,。侯厚培身邊無零錢,,就借給他一張五元的紙幣。當時教授習慣身邊并不帶錢,,侯也不以為意,。兩人談話甚久,,父親走出辦公室,就去清華南院校門外兩旁守候的人力車中,,雇車赴頤和園,。進園前,命車夫等候,,并付洋五毫,。
父親十點多鐘走入頤和園,漫步過長廊,,在石舫前兀坐沉思,,不多久即步入魚藻軒,吸紙煙,。大約十一時左右,,從魚藻軒石階上躍身入水。有清潔工聞聲即來救助,,撈起后,,已氣絕。時投水最多兩分鐘,,看來父親死志已決,,用頭埋入淤泥中,窒息而死,,因為那里水淺,,死前背上衣服還未濕。
大約下午三時左右,,頤和園中的工作人員問門口車夫,,何故在此久候。車夫告知有一老先生命其在此等候,。工作人員告知有人投湖自盡,,敘述投水者衣著、相貌,,一一符合,。該車夫即奔回清華報信。
其時,,三哥貞明剛從上海轉到燕京大學準備就讀,母親久等父親不歸正感奇怪,,就命他中午回家吃飯,,到清華找父親。在校門口問車夫,,才知父親早上搭35號車往頤和園,,即西奔往探,。途中正遇上35號車回校,車上坐著一名巡警,。三哥認識這位車夫,,待巡警問明三哥身份之后,一起折回頤和園,,接著又到警察局備案,。這是6月2日下午四時左右。
到了下午七時許,,清華學校全校之人均已知曉此事,。晚上九時,教職員,、研究院學生二十余人,,乘兩輛汽車至頤和園。園門已關,,守兵不許進入,,經再三交涉,始準校長曹元祥,、教務長梅貽琦及守衛(wèi)處烏處長入視,。
6月3日晨,母親帶著我們及教職員,、學生等入園探視,。時父親遺體仍置于魚藻軒亭中地上,覆以一破污之蘆席,,家人及學生莫不痛哭失聲,。
下午四時檢察官始至驗尸,此時在父親口袋中,,搜出遺囑一封,,并現(xiàn)洋四元四角。驗尸畢,,即由校中員生及家族護尸至頤和園西北角園門處之三間空屋中,,于此正式入殮。棺木運來甚遲,,直到九時,,才正式運柩至清華園南邊之剛秉廟(太監(jiān)們敬仰的鼻祖神仙,類似關帝里的關公)停放,。
校中員生來者均執(zhí)燈步行送殯,。麻衣執(zhí)拂,入寺設祭,。眾人行禮畢,,始散,,已6月3日晚上十一時矣。是日送殯者有清華教授梅貽琦,、吳宓,、陳寅恪、梁漱溟,、陳達,;北京大學馬衡教授、燕京大學容庚教授,,研究院學生均前往送靈,。
父親死后,法醫(yī)在父親口袋中找到遺書一封,,紙已濕透,,然字跡清晰,封面寫著“送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因為當時大哥已逝,,二哥又在外地工作,所以寫了三哥的名字,。遺書內中云:
王國維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后當草草棺殮,即行藁葬于清華墓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于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吳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茍能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也,。
五月初二日,。父字。
父親的后事
這份遺書是父親自沉(陰歷五月初三日)的前一晚寫的,。據(jù)母親說,,他當晚熟睡如常,并無異樣,,可見他十分鎮(zhèn)靜,,死志早決。
依了父親的意思,,我們不曾請風水師擇墳,,也沒挑選“吉日”,就在清華外面七間房買一塊地把父親葬了,。墳是清華的泥水匠做的,,立了一個碑,上書宣統(tǒng)皇帝封的謚號“王忠慤公”,,墳地四面都種了樹,。
“王忠慤公”是有一段來歷的。父親去世之后,,羅振玉先生送了一份密封的所謂父親的“遺折”給皇帝,,充滿孤臣孽子情調的臨終忠諫文字。宣統(tǒng)皇帝讀了大受感動,,和師傅們商量后,,發(fā)一道“上諭”為父親加謚“忠慤”,派貝子溥忻前往奠醊,,賞陀羅經被并大洋兩千元,。
“遺折”是羅先生命他的第四子仿父親的字跡寫成的。羅振玉先生為什么這樣做,?想是要利用父親“忠于清室”來標榜自己吧,!
這些年來,凡是有關父親的任何資料我都盡量剪存并仔細閱讀,。時間越是長遠,,越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對父親的感情與愧疚,正如父親的詞句:“已恨年華留不住,,爭知恨里年華去,。”(<蝶戀花>之五)三哥說,想到父親生前:“往往以沉重之心情,,不得已之筆墨,,透露宇宙悠悠、人生飄忽,、悲歡無據(jù)之意境,,亦即無可免之悲劇”之情境,總會愴然而淚下,。
對母親造成的打擊
父親突然去世,,為家中籠罩了一層愁云慘霧,,每個人都食不下咽,即連用人亦不例外,。由于母親無心料理三餐,,家中當時常不舉炊,每天從“高等科”廚房送來兩餐包飯,,大家卻是略動筷子,,即照原樣收回去。后來由錢媽把家事接下來,,又開始每日由成府小店送來預約的各種菜蔬,,再行自炊。
母親那時每天都到成府剛秉廟,,為父親棺木油漆督工,。那時用的并非現(xiàn)在用的快干洋漆,而是廣漆,,每一層必須等待干燥后,,才能再漆,費時不少,。漆了幾次后,,外面加包粗麻布,再漆,,再包,,共七層之多,然后再加漆四五次,,到后來,,其亮如鏡,光可鑒人,。當時正處盛夏,,辛苦奔波,還在其次,,最難耐的是廟中隔室另有一具棺木,,是早些時北京學生示威運動中被槍殺的一名清華學生。因棺木太薄,,又未妥善處理,,遠遠就聞到陣陣尸臭,母親亦未以為苦,。
接著購地,,挖掘墳穴,也是她在忙著。錢媽悄悄地對我說,,讓她去忙,,這樣可稍減悲痛的心情。
有一天下午,,母親又到墳地看工人修筑墓穴去了,,家中別無他人。我因要找東西,,請錢媽幫我抬箱子。抬下第一只,,看見箱面上有一封信,,是母親的筆跡,上面寫著我的名字,。當時我立刻聯(lián)想到從父親衣袋中取出來的遺書,,馬上感到一陣心跳手抖,知道不是好兆,。好不容易把書信打開來一看,,是母親的遺書!
信中大致是叫我們把父親和她安葬以后,,即籌劃南歸,,回到家鄉(xiāng)去依靠舅父及姨母生活。父親的撫恤金,,清華原定每月照付薪金到一年為期,,由三哥按月領了匯給二哥管理,合并其他的錢,,勉強夠我們的生活教養(yǎng)費,。
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對一個不足十四歲的孩子來說,,簡直不知所措,。幸虧錢媽比我冷靜沉著,叫我不要聲張,,即使是家人面前也不要提,。
她問我與母親較好的有哪幾位太太。我說和西院1號陳伯母(陳達教授的太太),、4號鄭伯母(鄭桐蓀教授的太太)和南院趙伯母(趙元任教授的太太)三人比較接近,。
我和錢媽商量一下,覺得陳伯母太老實,,不善言詞,,恐怕說不動母親,無法讓她改變心意。趙伯母心直口快,,將來說漏了嘴,,全園皆知,是很尷尬的事,。只有鄭伯母說話有條理,,行事很謹慎,且與母親最談得來,,因此馬上去與鄭伯母商量,。
鄭伯母叫我不要驚慌,說她一定盡力說服母親,,要讓母親看在兒女的份上,,多管我們幾年。然后在家中,,由我哀求,,錢媽勸解,三人合作總算打消了她的死志,。母親說了一句:“好吧,!我再管你們十年。”我才如釋重負放下了大半個心,。
來源:《王國維家事》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王東明